cease與abolish充滿模糊語意空間的微妙詞彙
李振清
最近震撼國際政壇、引爆國內外激烈爭辯的「『終止』國統會」英文翻譯和實質作為一案，由於「終止」在語意上隱含「廢除」之意涵，且涉及許多複雜的政治因素，因而在英文用字上，就有abolish、cease、terminate、suspend、scrap、freeze、discontinue、eliminate、eradicate、repeal、revoke、abandon等十餘種類似之選項受到考量與廣泛討論。如何選出台灣與美國都能接受的用詞，那是一門協商過程中的大學問。根據報導，有關「『終止』國統會」的動詞，美方原本建議使用suspend，但台灣先主張用abol-ish，後來改為cease。美方對cease一字原本十分猶豫，但出身名校維吉尼亞大學（University of Virginia）的我國駐美代表（等同大使）李大維博士，最後拿出百科全書與美方「推敲」，強調cease有stop（終止）與hold（維繫）之語意，沒有「拿掉」之意。美方終於接受了。
為了「終止」或「廢除」國統會（National Unification Council）和國統綱領（Guidelines for National Unification）的議題，台灣與美國近一個月的交涉，至此終於告一段落。至於cease一字，因政治微妙關係的介入，發揮了它充滿解讀具模糊空間、但語意功能甚為微妙的一面，終而化解了兩國間可能的進一步爭執。cease這個巧妙的字彙選用，一如1972年「上海公報」（Shanghai Communique）中引用的acknowledge，語義功能上令人回味無窮。
問題是，語言雖然有極其微妙的一面，有人甚至認為cease和acknowledge在1972與2006年的運用，是一種「文字遊戲」，但這也凸顯人類語言的多元功能。一來它展現語意的內涵，二來它也從「語言社會學」（sociolinguistics)的角度，扮演化解人類衝突的媒介。語言是很優美多元的；如何利用語言的特質和功能，再進一步依循倫理公義與誠信，達成有效的溝通，建立永續的人際和國際關係，那得在智慧之餘，加上各人的人文素養與優質教養。否則，一言可以興邦，一言也可以喪邦。
「『終止』國統會」的國際交涉，讓人深覺精通英語文固屬不易，練好中英翻譯，更需要下真功夫，否則，層出不窮的語言誤解就會經常發生，笑話也會頻頻出現。除此而外，語意雙關的模糊表達，不管是有意的設計，或是無心的呈現，在在反映出語言本質的奧妙。如何在跨語言（cross-linguistic）與跨文化（cross-cul-tural）的現代國際社會裏，有效達成美妙的人際溝通（interpersonal communica-tion），除了雙語（bilingual）、多語（multilingual）的深入理解外，還要加上倫理提昇和人文素養，方可營造一個美好和諧的小社會或大世界。
語意學大師Kenneth G. Johnson和Samuel I. Hayakawa（早川）分別在語意學著作《語意學精華》（General Seman-tic: An Outline Survey），與《語言與人生》（Language in Thought and Action）中，清楚闡釋了人際關係的語言溝通功能，及語意之模糊與奧妙、語言效應等。政治人物尤其應該細讀這兩本語言與溝通的專書。莎士比亞《凱撒大帝》（Julius Caesar）名劇中，安東尼與布魯特演說中巧妙的文字運用，也可說明政治人物一定要多閱讀、多研究歷史，從而學習語言之內涵，領會語意特質和效用。
今（2006）年2月27日陳總統宣布的「終止國統會、國統綱領」時，「語意」上其實是「廢除」。然而，為了國際和諧與安定，正式的中文文件最後還是以「終止」取代「廢除」。至於英文的正式翻譯，在經過台美雙方審慎溝通與密集斡旋後，正式分別翻譯為：cease to function與cease to apply。總統府發佈的正式文件與中英翻譯陳述如下（斜體字為筆者所標示）：
1.「國家統一委員會」終止運作。
The National Unification Council will cease to function.
2.《國家統一綱領》終止適用。
The National Unification Guidelines will cease to apply.
為了避免台灣與美國之間的關係受到影響而使用case to function與cease to ap-ply，可說是語言學、語意學和翻譯學上的神來之筆。陳總統原本堅持使用「廢除」和 abolish於文件中。最後不得已定奪的cease，其實不但可表示「終止」，也承載著「廢除」的語意。《牛津英語大辭典》（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)對cease的解釋為：Of persons and other agents: To stop, give over, discontinue, desist (from, formerly of, an action); to come to the end or to an intermission of a state or condi-tion of 'being, doing, or suffering'.（對人及其他動作者：終止作為）
對abolish的解釋則為：To put an end to, to do away with; to annul or make void; to demolish, destroy or annihilate.（用於人或具體之目標：終止、廢除）
再看看下列其他重要辭典對cease的解釋：
韋氏大學辭典Merriam-Webster Colle-giate Dictionary
(1) to cause to come to an end, esp. gradu-ally（逐漸地）終止
(2) no longer continue不再延續（終止）
柯林氏英文辭典Collins Cobuild English Language Dictionary
(1) stop happening or existing終止、不存在
(2) to bring to an end終止、停止
美國文粹辭典American Heritage Dic-tionary
(1) to put an end to; discontinue終止
(2) to stop performing an activity or action終止運作或行動
麥克米倫英文辭典Macmillan English Dictionary
(1) to stop happening or continuing終止
(2) to stop doing something停止活動
上述權威性的《牛津英語大辭典》和其他重要辭典均一致地認為cease 有「終止」兼「廢除」之語意。更妙的是：3月1日的紐約時報乾脆用scrap（廢棄、終止使用）一字，來取代cease 或abolish，原文如下：
Mr. Chen on Tuesday completed the for-malities for scrapping the National Unifica-tion Council and guidelines for unification with mainland China. (New York Times)
Abolish除了語氣比cease強烈、語義較具體外，還是可解讀為「終止」。除了《牛津英語大辭典》外，其他的權威性辭典對abolish的解釋，主要如下：
(1) to officially get rid of a law, system, practice, etc.廢除（法律、制度、運作等）
例：Congress should abolish the estate tax.
（Macmillan English Dictionary麥克米倫英文辭典）
(2) to put an end to a system or practice 終止運作to bring to an end終止運作或行動
例：The death penalty is to be abolished at the end of this year.
（Collins Cobuild English Language Dic-tionary柯林英文辭典）
(3) to end the observance of effect of; 終止實施或效應；
例：They were forced to cease opera-tions.
（Merriam-Webster Collegiate Dictio-nary韋氏大學辭典）
可見cease、abolish、scrap、terminate等字，均有共通之語意。雖然語意中有模糊的詮釋，但這種特殊的語意模糊空間，正是兩國爭執時用以化解歧見、可互相接受的用詞，這也是「各自表述」的由來。
cease to function與cease to apply不但在中英翻譯間創造語意糊與「各自表述」的想像空間，同時，在語法和語用上也鏗鏘有聲、用字簡潔有力。其中的function，明顯表示「運作」；而apply除了一般表示「申請」外，就是對於法規條文常用到的「運用；適用」，如：
A very special technique can be applied to the treatment of cancer.（一種很特別的技術可應用來治療癌症。）
除了「終止國統會」的英語用詞cease發揮了模糊可供各自表示的奧妙外，另一個類似的經典之作，就是用於1972年「上海公報」的acknowledge。「上海公報」中，以acknowledge來解讀兩岸長遠的未來模糊關係。該段文字為：
The United States acknowledges that all Chinese on either side of the Taiwan Strait maintain there is but one China and that Tai-wan is a part of China.
（美國認知台灣海峽兩岸所有的中國人都認為只有一個中國，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。）
acknowledge 一字的語意是認識、認知，但並非外交上的正式「承認」recog-nize。「上海公報」中，就以美國方面使用acknowledge，而不使用recognize（承認）來簽署，使得「上海公報」中留下一個模糊空間，以及語意雙關的微妙用語。
台美兩國間鬧得沸沸揚揚的「終統」英譯，與中英語意詮釋爭執，讓行政院蘇院長日前在立法院忍不住抱怨：「好像在上英文進階課。」蘇院長說得很對，但這同時也襯托出當前台灣不少政治人物的中英語言能力，亟需大力提昇。處於21世紀的國際社會中，我們全民不但應繼續提昇英語文的運用能力，更須排除不諳溝通藝術，與缺乏有效國際溝通與斡旋的缺陷，以避免「終統」案後的意外插曲再度發生。
